不卸甲的刺猬
作者：黎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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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过的一款芦丹氏香水叫孤女（SergeLutensL’orpheline） ， 一款经典的木质香 ， 前味比较冲 ， 像是一个有杀伤力的女杀手 ， 高冷 ， 无情 ， 凌厉 ， 你以为她冷血 ， 其实她只是被这世界伤透了 ， 用刺一样的外壳保护自己柔软的身体罢了 。 所以 ， 如果会有人会解开她心结 ， 让她柔软下来 ， 她也可以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， 如繁华似锦的树林里的晨光和露珠 。 这是一款极为高冷、孤傲的香水 ， 小清新、小女生不适合 ， 初闻可能感觉好呛、好苦涩 ， 太难驾驭 ， 但经过时间的洗礼 ， 慢慢的转折 ， 味道会变得温和素净、韵味悠长 。 香调的整体感觉是孤僻 ， 森林深处的屋子 ， 漂着枯木的小溪 ， 独自朝圣的寺庙 ， 不知归途的自己……这款冷冷的香水用了很长时间 ， 因为觉得很吻合自己的心境 ， 那种“前不见古人、后不见来者”的大时代孤儿的心态 ， 某种精神上的无父无母、无依无靠、独立倔强 ， 如果气性上不硬一点 ， 怎么能够在这个如此动荡和刺激的时代存活？
其实我知道 ， 很多人内心都有这种孤儿心态 ， 迷失在慢性自杀般的孤立之中 ， 对我们的出生地回首茫然 ， 切断了与过去的深切联系 ， 被迫生活在匆匆忙忙的现实 ， 像尘埃一样被吹向广阔无垠的平原 ， 可是心灵在任何地方又都找不到寄托 。 海子有诗：“明天 ， 明天起来后我要重新做人……挥霍我自己的青春 ， 然后放弃爱情的王位 ， 去做铁石心肠的船长 。 ”越是离家万里 ， 所奋斗的城市越是大而不当 ， 铁石心肠的决心就越坚决 。 这样心态的人越来越多 。 多情总被无情恼 ， 于是便做藏情人 。 隐藏起情感 ， 人间不值得 ， 这不失为一种成熟的态度 。 因为 ， 社会早去了温良恭俭的文化 ， 而变成了紧张的武化氛围 ， 处处充满了戾气 。 只有独自行走着 ， 警惕防备着 ， 内心有很高的壁垒 ， 主动选择孤独和安全距离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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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望往昔 ， 古代的中国文化人 ， 为什么总是那么绵绵柔情似水呢？“情丝未断 ， 尘缘难了 ， 萦绕千千岁 。 舍却残生犹不悔 ， 身已空 ， 尽成泪 ， 路长梦短无寻处 。 总是情愁滋味 ， 眉间心上 ， 柔肠百结 ， 尽付东流水 。 ”写下这样的诗词的中国人 ， 真的曾为我们的先祖？他的情根 ， 深种在我们的DNA中？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。 我们都是使用汉语的炎黄子孙 ， 汉语是世界上最柔软、最富于诗性的文字 ， 汉语与世界的关系是爱抚的关系 ， 汉语温润无比 。 可为什么今天的我们 ， 路怒 ， 抓狂 ， 随时随地 ， 厉兵秣马 ， 准备着战斗 ， 哪怕在网络上 ， 也要隔空用排山倒海、喷薄而出的硬邦邦语言 ， 来撒豆成兵、刀刀见血 。
在侏两必争的社会里 ， 我们的心正被训练得越来越“坚硬” ， 这是所谓的“抗压能力”和“社会化程度”？什么时候开始 ， 对周边事物的敏感与细致 ， 对世间疾苦所表现出的柔软 ， 不再从我们的言行举止中散发出来了？我们为自己偶尔失控的眼泪 ， 感到抱歉和羞耻 。 我们剥夺了自己生命中的许多柔软时光 。 积年累月的倦怠 ， 对他人疼痛的冷漠 ， 使我们堆积起一层层世俗的老茧 ， 把自己最柔软的部分包裹在内 。 谁让生活一次次狠狠地教训了我们呢？只有哄堂大笑 ， 没有热泪盈眶 ， 就这样 ， 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人 ， 渐渐学会了铁石心肠 ， 甚至成为了一捆危险的炸药 ， 随时随地会引爆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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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的心硬了太久太久 ， 所有的人都告诉我们要坚强 ， 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抡着臂膀冲在生活的第一线 ， 誓要成为一个金刚战士 。 不是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新女性标准：上得了厅堂 ， 下得了厨房 ， 杀得了木马 ， 翻得了围墙 ， 开得起好车 ， 买得起好房 ， 斗得过小三 ， 打得过流氓 。 ——瞧瞧看 ， 这得多能打！现代女性的压力和承受能力 ， 真是甩出旧时代女性几百条街 。 在如此残酷的丛林法则之下 ， 女人不当老虎简直无法生存 。 没有三头六臂 ， 大概会淹死在生活的游泳池里 。 成长并不是让你成为一个新的人 ， 而是成为一个你注定要成为的人 ， 这个时代 ， 我们注定要成为坚硬的人 ， 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。 在这个崇尚坚硬的世界里 ， 举目四顾 ， 到处都是日渐姿态凌厉又张牙舞爪的人 ， 活得辛苦、麻木而恣睢 。
最后 ， 我们都不得不成为了这样一个人 ， 虽然在内心深处 ， 总有一片空地 。 在那里 ， 我们柔顺而多愁善感 。 但渐渐地 ， 柔软的角落会越来越小 。 成年人很难再被触动 ， 不易再动情感 。 做一件事情不再是因为“我喜欢” ， 而是“我需要” ， 这种“需要”到底是自己的需要 ， 还是别人的需要 ， 或别人告诉自己的需要 ， 大多数时候我们已经不再愿意去分辨 。 当我们不再敏感、不再容易被感动 ， 适应了周遭的社会和生活 ， 这时的我们 ， 却接受了别人的赞许 ， 接近了别人认为的“成功” ， 接近了种种所谓的“规划” 。 当你突然惊恐于内心柔软的角落不断萎缩时 ， 身旁的人却笑话你说：这不就是生活嘛！别再傻了 。
在日日战斗的生活中 ， 在丑陋肮脏的世事面前 ， 我们如不卸甲的刺猬 ， 只能被激怒 ， 或者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 ， 竖起全身的刺 ， 剑拔弩张 。 只有和小孩子和小动物亲密嬉戏时 ， 他们的单纯、安详、友爱和相互支持 ， 他们毫不设防的明快的笑脸 ， 才能让我们狂热、偏激、暴戾的心情平静下来 ， 柔软一点 。 又或者 ， 在我们下班后坐在公交车上看沿途的风景时 ， 深夜一身疲惫地开着车七弯八拐回家途中 ， 一个人发呆的茫茫然孤独时分 ， 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才瞬间被激活 。
人只有在心情柔软的时候 ， 才能够从普通的日常中体会出美好 ， 感受出生活的乐趣 。 如果没有那些令人内心柔软的细节 ， 一点点地温润着我们的精神与内心 ， 所有的日子都将会变得多么的僵硬啊！在僵硬的日子里来来往往的人 ， 如何可能寻找得到幸福的感觉呢？
【不卸甲的刺猬】在世上的许多事 ， “像一条蛇 ， 带着他的毒液” ， 让我们倒下之前 ，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， 彼此牵一牵手 ， 唱一支歌 ， 以天然而真挚的柔情？